我若向畜生，自得大智慧

到了這個年紀之前，曾經從父母臉上突然顯眼的皺紋，或者他們的髮色、步伐，意識到「年老」。但那種意識，輕如羽毛，被一陣風吹來沾上肩頭，稍稍走動就又飛遠了。

因為和老貓共同生活，我真正開始認識年老這件事。我也發現其中難的不是增加的活，而是如何去調整心裡的煩，調整你和她的關係。

當小煎餃益加頻繁地照三餐嘔吐，身形也日益消瘦，我終於得承認她是無法再進食乾糧了。她早已沒有足夠的牙齒完整咀嚼乾糧，每每囫圇吞棗後再原狀吐還給我。

沒有乾糧，就只能吃罐頭。煎餃食量小卻易餓，得少量多餐一天至少餵食三次。再來，因為家中另有大食怪西瓜，當煎餃吃罐頭時需要被隔離，否則西瓜會毫不客氣把煎餃從飯碗前擠走然後60秒內完食。

其實增加的工作沒有多少，我卻開始厭煩。少了all you can eat的乾糧，煎餃很明顯時時處在索食狀態。她原本就愛撒嬌，這一來更不得了，如影隨行黏膩過頭。我開始厭煩她時時刻刻撒嬌，厭煩她讓我每天早上得延後出門等她用完餐，厭煩她的嘔吐物沒有到不了的地方，冰箱上、心愛的攝影書上、我的棉被上、剛洗好的一盆葡萄上，還有我的腿我的手心。(有時為了不讓嘔吐物沾污某處索性伸手去接，吐完只要洗手多好。)

我跟這個陪伴我度過青春年華的生命，關係首度陷入冰點。還好，頓悟隨後就來。

一日清早我跪在床邊向她懺悔，謝謝她以身引領我體會完整的生命歷程，初生的愉悅、幼時的活潑可愛、成年的乖巧聽話，如果這些都讓我滿懷欣喜，那麼病痛與衰老，我同樣要甘之如飴。

我若向刀山 刀山自摧折
我若向火湯 火湯自枯竭
我若向地獄 地獄自消滅
我若向餓鬼 餓鬼自飽滿
我若向修羅 惡心自調伏
我若向畜生 自得大智慧

這是觀世音菩薩發願偈的後半部，
我每天聽著念著，
才知道只要能從每一個生命明白一件事，就足夠了。